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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保安康的守候

永保安康的守候

她騎車急馳而來,

滿臉大汗地脫下安全帽,

問我:妳是王老師嗎?




保安到台南,不到十分鐘的車程,

當「永保安康」的火車巡禮滿天夯的時候,

許多人揪團去走一趟保安之旅,

我沒有加入人潮的熱血,

因此,咫尺的車站,

對我而言,一直陌生。




從職場退下來後,

開始和一台CANON EOS600D作伴,

鏡頭下的世界,成為我與世界對話的孔洞。

那天黃昏,坐上電車,往保安走去,

車站的日式木造建築,一如網站資訊所知,

當平安觀光風潮逐漸褪去光采,
此刻的保安車站終能恢復以往的平靜,

百年的老車站風貌, 方可慢慢審味。




走出車站緩步在鄉下道路,

小鎮的僻靜樸拙處處可見,

偶有一兩輛摩托車疾駛而過,

除此,車行都是緩慢的…



我走入一棟頹圮的建築,

建築只剩磚牆一面,其上佈滿榕樹強悍的攀藤,

腳下的棧板步道,一步一危坍,

想是許久未有人步履其上,





屋舍內院,一畦小小的園圃,
一小簇波斯菊撒綻清秀的花蕊,

園圃邊,有幾株奮力開放的向日葵。




正當我屈身彎腰拍攝時,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耳際響起:

「妳,是王老師嗎?…」

我有點被嚇到,

因為,一來房舍太像危樓鬼屋,

二來,我篤定在這離開台南的荒僻之小鎮,

不會有人認識我。

抬頭時,眼前一片朦朧,

我的表情應該一頭霧水與驚詫吧。

那婦人說:

「天哪!真的是你,

我剛才在車站看到你,不敢相信,

我在車站做生意,沒空打招呼,

一轉身,妳就不見了,

所以,只好借了一輛摩托車邊找邊追,

終於讓我找到了,真好!…」

一大串的說白,我來不及聽完,

也完全想不起來眼前這位騎車追我的婦人是誰?




她說:「老師,十幾年了,我一直在找妳呢,

我是阿婉的媽媽啦!」

頓時,我的記憶完全歸位了,

她還繼續地敘述著:

「我綁了粽子,去妳舊家,找不到人,

我收成的竹筍,妳好多年都沒吃到了…」

說著說著她的眼裡,泛紅,

時間,與流失的訊息,讓我們的相見彷彿久別重逢的親人,

只是眼前的她,風霜更濃,眼角已皺、鬢髮盡數皤白,

佈滿褐斑的臉龐,好像說明短短幾年她已經老了半世紀之久。


她堅持要我到車站前的小舖坐坐,

那是目前謀生的地方,

「開個小店,度時機啦。」她說

「登翔呢?」我問起他永遠擔心的兒子,

她說:「好一點了,還是那樣…」




記憶,回到多年前的校刊社,

那個聰慧的女孩,文編的筆力一流,作文比賽永遠第一,

那天,躺在三張併著的桌上,

眼淚順著臉龐汩汩滑落,

我問她:怎麼啦?

嚎啕大哭的她,傾訴著家中的變故,

我沒想到,那一天的悲傷,只是她家悲劇的序幕,

從第一志願退場的弟弟,揭開了傾斜的命運,

奔走無告的母親,不斷就診的弟弟,胃疾纏身的父親,

為了家計做零工、砍竹筍、甚至開素食自助餐店,

每個梗在路途的難關,像鍵盤上跳不去的黑鍵,

只要不慎踩踏,就震天嘎嘎作響,

是怎樣走過去的呢?這個堅強的母親!

每一次我聽聞她的事,心裡難過,

除了安慰、陪伴,不知還能做什麼?

直至有一年,不知名的原因,

這家人的消息遠走,離開了我的生活視線。




十幾年了,她憨樸的笑容將我從過去的記憶喚回,

現在,開一間小小店鋪,寄車、賣雜貨、飲料,

生活還過得去,因胃疾辭去工作的丈夫,

站在遠處看管著一大列的摩托車、腳踏車,

「每天我和先生輪流看店,每人工作十幾小時,還好啦」

她永遠很有力氣地促銷生命中僅剩的樂觀處境。

店鋪裡,轉來轉去三四坪,琳瑯滿目,

有幾個觀光客在挑買護身符,

她從抽屜底層中找出一串「永保安康」的護身符,

塞給我說:「幾年前最夯的時候,買都買不到呢。

我當時就在想,總會遇到你吧,就留著了。」


接在手中這份祝福,我的心沈甸甸的,

多磨多難的母親,卻仍不忘祝福身邊的人,

除了感謝,我不知該說什麼?




離去時,保安車站夕陽已西斜,

暮色昏黃中,那間小店鋪越發顯得又小又破舊了,

我忍不住一再回頭,

看著那母親忙碌推車的身影,

濃濃的感傷與感動一時湧上心頭,

人世間,一晃眼,就是幾個十年,與無窮的生離死別,

我感動著,她為了這相遇的緣分,

在忙碌家計之時,

還騎著車,在保安街上追尋我的身影,

就怕錯過這可能的相認。


我感傷著她,

多年的磨難之後,老天爺仍然讓她繼續勞苦,

也許,這許多年來,她早已認命且甘心,

但是,我心仍感不平,與不捨。


「天道不親,常與善人」,果真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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