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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有一個故鄉

每個人都有一個故鄉

青春困袂去,
歡喜咱就唱予大聲;

青春困袂去,

歡喜咱就來去跳舞






黃昏,剛從一場午後雷震雨的夾縫中,喘一口氣。

踏著微濕略冷的空氣,走過孔廟園區。

草祭前,黑壓壓的人潮,

或坐或站攏聚在二館「小說」前。


人潮外,蔡漢忠對我打了一個手勢,

意思是說:今天人很多喔。

事先知道這一場DEMO分享會並未打出宣傳,

沒想到竟然湧來這麼多人潮,

放眼望去,果如蔡漢忠先前所說的:

歐吉桑、歐巴桑的粉司不少喔。

為了體貼這些資深的觀眾,

原本設計游動站立的空間,

改成有座位安排的觀眾席。




蔡漢忠又打了一個手勢給我,意思是:卡位要快!

家欣和我憑票擠進人潮堆中,

第一次有追星族的感覺,

心想:這不是「吃老了,還出癖」嗎?

(大約這也是另一種「臨老入花叢」吧。)




為了襄助DEMO分享會,草祭贈送每位參與者一瓶台啤,

三百元入場,人手一罐啤酒或氣泡水,

這不敷成本的招待,主人蔡漢忠說:

歡喜就好!




DEMO分享會在「小說」二樓暈黃的燈光中展開,

序曲,是「青春困袂去」,

當吉他的鋼弦刷刷有力地響起時,

四周,響起歌聲:

「喔,青春困袂去,歡喜咱就唱予大聲;

青春困袂去,歡喜咱就來去跳舞」

我看著前方年約六歲的孩子扯著稚嫩聲音歡唱,

左邊的歐吉桑將手撐在腦後也高唱起來,

和家欣對望一眼,就一起加入全民運動。



序曲,就帶動情緒,那是陳明章的音樂張力。




知道陳明章這位台灣新樂府的唱將,是多年前的事,

那一年,我聽到一首台語詩,是一個年輕的生命所寫,

台語,這個表述的語言,像久別重逢的情人,

讓我聆聽時,有一份沈醉,

台語詩吟詠來,有一份感動,台語歌,更是。

也許是來自於母語的細胞在體內翕張,

開合之間,台語歌曲便可以把生命感放到強烈而濃稠的境界,

於是,轉過〈港都夜雨〉、〈思慕的人〉以及〈黯淡的月〉,

陳明章的〈唐山過台灣〉、〈下午的一齣戲〉就搖盪進入生命了…

戲夢人生,因為旋律,讓我在迷離的幻夢人生中,

看見李天祿的幽歌,

戀戀風塵再走一回,九份的天空仍然滂沱著陳明章的雨,

有緣無緣的淡水街頭,我的腦海常響起那個金門王的歌唱,

漸漸地,流浪在陳明章式的台灣新樂府,

歲月老去了…




張潮在《幽夢影》中說:「為將軍悲白髮,為美人悲遲暮」真是菩薩心腸!

我卻覺得,最悲的是自我生命點滴剪去的青春殘影,

而我們一直不夠菩薩心腸地去撿拾哪些。

什麼時候,像周夢蝶的〈金縷鞋〉一樣去唱:

「再為我,歌一曲吧,

再唱一首淒絕美絕的哀樂吧!」

對每個人來說,青春永遠早殤,

凡俗如我,亦不能免於斯,

因此,這樣有雨的夜,

擠在草祭小說館狹窄的一隅,

聽那些熟悉的歌聲從四周響起,

「蘇澳來ㄟ尾班車 你要載阮要去兜位打拼
蘇澳來ㄟ尾班車 頭前甘ㄟ崎崎嶇嶇
蘇澳來ㄟ尾班車 一路駛過全是風飛砂
蘇澳來ㄟ尾班車 前途甘ㄟ崎崎嶇嶇」

我的眼淚,伴隨著許多記憶,一一流下來了…




「你甘知道 阮這有風 你甘知道 人人在說
吹動青春的日子較感動 是阮這 一陣陣的新竹風」

旋律中,輕輕的聽風來唱歌,

一步一步走入的,不是竹塹城,

是遙遠的心靈故鄉,
遠遠的是招手的美好記憶,

那時,我還願意揚波踏浪,

那時,我還不知天高地厚地追情尋愛,

並且我還相信:人是善的緣分,與美的遇合。

那些曾經美好的夢,隨歌聲追逐在窗仔邊。





我的座位邊,有一群忘我的觀眾,不分老少,全家同歡者眾,

隨著音樂在唱〈相逢台北橋〉、〈追追追〉、〈流浪到淡水〉…

陳明章的兒子,也跳上小說館的吧台,

敲著鍵盤,彈他的旋律,

陳明章回頭對兒子說:你是來亂的嗎?

然後,笑著,又繼續飆歌,

歌聲飆得越緊,小兒子的敲鍵就愈快,

節奏亂中有序,甚是有趣。

在全民運動的歌聲中,

我從靠牆的位置望去,

老老小小的眼睛,都有夢了。


正如〈伊是咱ㄟ寶貝〉所寫:

「一蕊花,生落地,

爸爸媽媽疼尚濟,

風那吹,愛蓋被,

毋通乎伊墮落黑暗地,

未開耶花需要你我的關心,

乎伊一片生長的土地,

手牽手,心連心,咱站作伙,伊是咱的寶貝。」


陳明章的音樂動人之處,便是那花蕊入土,呵護生養的土地之愛。

他曾說:「只要用熱情做每一件事,就能永遠青春不老。」

他的音樂總讓我看到一份力量與自在,

有雨的台南,從黃昏到夜幕已垂,

一場與陳明章同聲高唱的DEMO分享會,讓我明白

每個人都有一個故鄉,那個名字叫做:青春。


但願,你我都不會忘記:

那最初的我們,生命因為青春而多麼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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