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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城都是你

滿城都是你

1994年,在巴黎旅遊,
我迷上了黃昏的塞納河,
每道夕陽西下時,
就趴在橋墩上,
往河央的觀光郵輪揮手,
一波波的人潮從橋底滑去,
每個仰頭張望的金髮碧眼那無意放送卻又熱情的HELLO,
都讓我有著無限樂趣,
然後在那喊得聲竭力嘶的之後,
就奔去拉丁區,吃串燒,
這是我當時發明最無聊的爆點。
我住在巴士底廣場(Place de la Bastille)附近的一間小旅館,
除了交通方便、房租便宜之外,
並無可取之處,
因此流連巴黎每座橋墩,
不斷吆喝、不斷揮手、不斷大笑,
成為樂此不疲的歡樂遊戲。

有一天,醒來,
每一座橋上的風景,嚇壞了我,
眼前所見的橋墩上,
都纏繞著紫羅蘭的花朵,
那滿串的花蕊,
像是夜間迷路的花神,
在天亮時跌入人間,
而被縛在人來人往的石欄杆、鍛鐵柱上,
對於法文全然不懂的我,
不知究竟怎麼回事,
直到我的朋友DAISY翻譯才知,
原來那天有一家香水公司的產品上市了,
那個香水主打:紫羅蘭香。
之後,紫羅蘭的香味以及藍紫花身,
一直佔據了我對於巴黎這個城市的記憶,
而我至今仍然沒讓巴黎從藍紫色的色香中醒來。

後來又兩度去巴黎,
每一次都指點著那些當時纏繞紫羅蘭的橋墩說這個故事,
巴黎滿城,都是你——突如撞入城市生命的紫羅蘭。

我以紫羅蘭記憶巴黎,
正如以櫻花記憶京都一般,
只是京都城裡,還有一個記憶的你,是母親。
2006年帶母親到京都,
那是她第一次與我單獨旅行的經歷。
母親說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隨我出國,
但是,打開行李箱,
我才知道她多麼盼望這趟旅行。
她自己裁製了好幾套衣服,
旅行那幾天,天一亮,
她就要把睡眼朦朧的我挖起來,
自顧自換上套裝,問我:「哪一套好?」
我總在睡夢中胡亂指點一套給她,
母親說:「真的嗎?」
我矇她:「相信我啦,我來過京都很多次了。」
這樣的問答,其實完全不具建議性,
因為我知道,母親只是高興。
我們走過西陣、金閣寺、祇園、八坂神社…
到了清水寺,母親鬧蹩扭了,
因為她說我喜歡亂走,
沒有跟好導遊,
我也發飆了,
我說:「本來就會自己走,
為什麼要聽你的話跟團呢?」
老媽在二年坂和三年坂附近賭氣,不走了,
她說:「你就這樣,從小都不乖…」
然後坐在一個店家的石椅上,
舉證我童年時,最令人無法忍受的事例,
最後,…我還是妥協了,
把老媽送到導遊面前時,
老媽才覺得我是聽話的孩子,
唉…怨嘆什麼呢?
父母的眼裡,孩子永遠不會進化!

母親辭世後,
我又來過京都幾次,
時常,在二年坂和三年坂望著那年和母親吵架的坡道,
我的心裡就有一陣心酸。
那一次旅行,
是我和媽媽難忘的回憶,
吵吵鬧鬧、嘻嘻笑笑,
還有不斷試穿洋裝,
那些都是母親少見的行徑,
後來大姊說:
老媽只有在那一次的旅行中,
留下最開心的照片…
京都之後,答應母親再帶她去北海道看雪,
漫天雪景,是母親沒見過的,
她曾經期盼,然而,驟來的病,
在雪未落下之前的夏天,
帶走了母親的夢,
北海道,成為我永遠無法帶她前去的旅行。

母親的笑靨,留在京都,
因此,時常來去京都時,
不僅爰筆寫稿,
母親的臉,更是滿城記憶。
我方知:一座城市會因物、因人,而充滿了意義。
那深刻的印象,使得滿城都你。

台南,是一個適合做夢、幹活、戀愛、結婚的好地方,
我一直希望在這個城市,
以溫暖美好記憶,
因為那些記憶,
會使得每天呼吸在這片土地上,
覺得很有意義,
每一條街、每一座牆、每片飄過的雲,
都因為有你的記憶,充實而飽滿,
那會使得人感受力量,
而且願意用這個力量去耕耘、收穫或者愛身邊的人。

城市裡,滿城都是你,
二月的木棉花,
三月的黃花風鈴木,
五月的阿勃勒,
六月的鳳凰花,
一直轉到秋天,
撞來撞去都是你,無論這個你,是花、是事,或是人。

因此,為創造更多有你的記憶,
有人顧影自憐似地掃落葉,
想把那些落葉掃出一片季節,
那天,我在柳屋看奉茶葉大哥滿滿撲了一地的枯黃落葉,
我問他:這做什麼?
他說:滿地的,都是秋天啊?

原來,這個城市有一群人和我一樣,
詩意犯傻,製造太多的你。

台南的可愛,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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